如果你不愿被定义：无性别称呼“Mx.”的前世今生

当英文称呼随着信用卡、金融公司和国际网站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是否已经对卡面上凸起的“Mr.”“Ms.”和保险公司推销短信开头的“先生/女士”习以为常？

或者如果你长期混迹学术圈，投稿时总有下拉栏让你选择称谓，你是否已经习惯从一堆“Dr.”“Prof.”“Prof. Dr.”中小心翼翼寻找属于打工人的Mr.和Ms.？

如果你不在二元性别划分的框架之内，面对明确标示性别的称呼（Title/Prefix），是否偶尔也会感到一丝不适与困惑？

——然而，事情正在起变化：

BMJ杂志投稿网站上的作者称呼选择菜单 | https://mc.manuscriptcentral.com/bmj

最近几年，“无性别称呼”Mx. 正越来越多地成为各种英文网站、银行业务和金融机构菜单中的可选项。——随着2016年英国大都会银行（Metro Bank）正式成为首家为客户提供“Mx.”称呼的银行机构^[2-3]，尽管新事物的接受仍需要时间，但这一称呼在大众心中的形象正逐渐从猎奇和标新立异向与其它称呼同等地位的可选项转变。

那么，“Mx.”从何处而来，又将往何处而去？

01

历史

最早使用“Mx.”的人究竟是谁早已无从追溯，但互联网仍为我们保留了使用者最初的回忆：

在《卫报》2014年一篇文章的评论区，一位用户声称TA早在1965年就第一次使用了“Mx.”作为自己的称呼^[4-5]。

“……大约1965年我就使用过‘Mx.’这个称呼了，那会儿我的女友是个坚定的早期女性主义者，她选择了‘Ms.’。……我发现要让其TA人认真对待这个称呼是很困难的事情，需要费许多口舌去解释。（此评论第二处‘Ms’疑为‘Mx’之讹误）”

| 该用户在文章下发表的评论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shortcuts/2014/nov/17/rbs-bank-that-likes-to-say-mx#comment-43834815

无独有偶，1977年一本连载短篇小说的杂志中，“Mx.”也作为无性别称呼被提出^[6]。

“……另一方面来说，男女都可称为‘Mx’，……这也许可以完全解决（称呼上的）性别问题。”| Single Parent，1977 

https://practicalandrogyny.tumblr.com/post/118241527942/the-first-recorded-use-of-the-gender-inclusive

或许是随着女性主义思潮一浪高过一浪，或许是对性别二元划分的社会规训产生怀疑，又或许只是单纯想在男和女的世俗定义之外寻找一方属于自己的空间，从20世纪80年代互联网时代出现曙光之时，到如今已颇具规模的性别多元网络社区，关于“Mx.”的讨论和应用从未停止^[6]。

性别多元者们一直试图找到一个表示多元性别的最大公约数。在“Mx.”被提出前，已有许多人尝试用其它符号标示自己的非二元性别。纵观最近几十年，“M.”“Misc.”“Mre.”“Msr.”^[6]…，等等各式各样的称呼，无一不标志着性别多元社群在寻找和认可属于TA们的符号路上所做的努力。然而，迄今为止，仅有少量历史足迹保留下来，而“Mx.”便是其中生命力最为旺盛顽强、最为多数人所认可的称呼之一。

早期的多元社群中，“Mx.”被赋予了各种不同的意义。字母X在英语中通常意味着“交叉”、“混合”、“谜团”或“未知”——它完美契合了多元性别下的视角和观点：不要定义我（Don't define me）。

长期以来，用生理性别或根据刻板印象判断得到的性别来指称一个人已是日常生活中的惯例。从“小伙子/小姑娘”到“先生/女士”，再到“Mr./Mrs./Ms.”，无不是这种惯例的体现。语言和社会是紧密联系、相互依存的，两者间具有深刻的“作用-反作用”的关系。因此，打破原有的语言惯例，亦是对现有社会结构的反抗。

“Mx.”正是这样的一种反抗。它的使用者们站出来，大声地向整个社会宣称——我不愿继续囿于万物皆用男女指称的枷锁，不愿继续困于二元性别社会结构的囚笼——或者至少，TA们不愿再像曾经的“Mrs./Miss”二者必须选其一那样任由他人对自己的身份横加评判。“Mx.”远不仅仅是简单的两个字母，它是一面鲜明的旗帜，代表着打碎保守社会框架的决心。

性别表达多样性 | 

https://www.health.harvard.edu/blog/gender-fluidity-what-it-means-and-why-support-matters-2020120321544

02

现实

随着性别中立用词（gender-neutral words，即不指向或含有任何一种性别含义的词汇）在上个世纪晚期逐渐走进大众视野，“Mx.”作为性别中立用词中最为活跃的组成部分之一开始被更多人使用。或许正是受“Mx.”的启发，在存在以词尾区分性别的语言或单词中，人们开始越来越多地用x替换掉词尾的性别/阴阳标记：提议由Latinx代替Latina和Latino的使用正是这样的例子^[8]。

中性第三人称代词 | https://www.freep.com/story/opinion/contributors/2018/05/31/non-binary-gender-meaning/579154002/

以“x”代替语法性别标记的构词法 | 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words-at-play/word-history-latinx

“-o”和“-a”是西班牙语单词中常见的语法性别标记，其中“-o”为阳性（男性）标记，“-a”为阴性（女性）标记。尽管在所有带“性别”的语言中，语法性别标记在数千年的语言演化中早已不仅只与性别有关，但其中发源于“男性/女性”的性别标记仍然主导着语言使用者的习惯。21世纪以来，将词末带有明确男女性别指向的语法标记替换为“-x”已经成为许多带语法性别标记语言使用者的惯常做法；TA们勇敢地向数千年的语言传统发起挑战，意图从语言的层面消除二元性别的结构和影响。

在性别平等观念和“无性别”用语越来越深入人心的今天，“Mx.”早已不仅仅是互联网上的“小众自嗨”、“标新立异”，也从不是一些批评者们所指的“昙花一现”。在谷歌趋势（Google Trends）上，最近十年“Mx.”热度逐年攀升，这意味着正有越来越多的互联网使用者在搜索栏里键入这两个字母，搜寻和探索它们背后的故事。

不同时间“Mx.”的网页搜索热度 | https://trends.google.com/trends/explore?q=%2Fm%2F0yp0yct&date=all

2017年，韦氏英语词典将“Mx.”收录为英语中的一个正式词汇^[12-13]，并将其定义为“性别中立的礼貌称呼”。在其引用的文本中，“Mx.”被定义为“一个女性主义词汇”。牛津词典也已收录了该词汇^[14]，认为“Mx.”是“出于不希望告知他人性别为由而使用的称呼”。

韦氏词典在“Words We're Watching”栏目中介绍“Mx.”时使用的配图，意为抛弃或隐藏性别这一属性

迄今为止，多家银行、保险公司、航空公司、互联网服务提供商乃至政府机构均已将“Mx.”列为用户填写个人信息时的可选项之一，其中不乏许多知名企业，如美联航、加航、汇丰银行等。其中，汇丰银行除“Mx.”外，还提供许多其它不同的非二元性别称呼^[15]。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Mx.”将会随同其它性别中立用词一起，被越来越广泛地承认，在各种正式场合获得越来越多的曝光和使用。

03

争议和未来

新事物的诞生总是伴随着批评，“Mx.”也从不例外。从语言和词汇的层面对现有的性别结构进行修饰和改动并不总是令人容易接受的——尤其是那些看上去不符合正字法常规的单词，而“Mx.”正首当其冲。

在1980-1990年代的网络社区，Mx.仍然算得上是个稀罕事物。每当有人拼出这个字母组合，讨论串中的其TA用户大多数都夹杂着好奇、疑惑和一丝丝的“地铁老人看手机.jpg”。最常出现的评论大概是——

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怎么读啊，miks? maks? meks? mikster?

有病吧，一天到晚搞些有的没的。

诚然有些言论过于刺耳或无厘头，但这样数量庞大的评论也实在地反映了“Mx.”在为众人所接受的历程中遭受的种种阻力：

- 保守的语言使用者：TA们出于各种原因拒绝接受语言的改变；

- 发音和表达问题：Mx.最初是自发讨论形成的符号，没有人能够对它如何发音和在句子中妥当应用给出权威的解释，从而导致交流方面的难题；

- 反对语言与社会性别结构的交互作用：认为不应把平权运动、性少数运动扩展到语言领域；

- 认为矫枉过正：没有必要通过改变现行的语言用法来推进性别平等；

- 不承认性别可以存在非二元结构：坚持认为世界上只有男女两性，其它的划分是“左派争取选票的政治正确行为”。

即使在三四十年后，“Mx.”已经成为许多正式场合可选用词的今天，这样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每当点开类似“汇丰银行近日宣布将开放性别中立称呼供客户选择”的新闻报道，评论区总是被反对声所攻陷。

《每日邮报》关于汇丰银行开放性别中立称呼新闻下的评论 | https://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4366288/HSBC-launches-10-gender-neutral-titles-trans-customers.html#comments

不过，持反对态度的用户可能同时在如何使用称呼方面持有更激进的立场，正如同样出现在此类新闻评论区的一条回复：

****！那干嘛不干脆取消这些烦人的Title？干嘛要在名字前面加上愚蠢的前缀？除非你是Dr.或者Prof.！

也许当麻烦事接踵而来时，干脆让这种无谓的传统整个被扫进垃圾堆也是不错的做法，正如现今一些国家和地区的身份证件已逐步开始取消性别标记一样——尽管这种做法更加困难重重。

第三代社会保障卡。与二代社保卡不同，其卡面不印刷性别栏（尽管身份证号倒数第二位仍有可能提供出生性别信息）| http://fjnews.fjsen.com/2021-06/24/content_30766429.htm

正如韦氏词典官网在“正在关注（Words We're Watching）”栏目中所言^[13]，新事物的接受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如今早已耳熟能详的称呼“Ms.”在1901年首次出现以后，花了数十年时间才最终为公众广泛接受：女性终于不再必须透露她们的婚姻情况。而“Mx.”，或许正在走上和Ms.一样的，漫长艰辛但注定成功的路。

REFERENCE:

[1]https://mc.manuscriptcentral.com/bmj

[2]https://en.wikipedia.org/wiki/Mx_(title)

[3]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metro-bank-is-the-first-to-offer-a-third-gender-option-for-customers-2016-11

[4]https://practicalandrogyny.com/2014/08/28/when-was-the-mx-gender-inclusive-title-created/

[5]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shortcuts/2014/nov/17/rbs-bank-that-likes-to-say-mx#comment-43834815

[6]https://practicalandrogyny.tumblr.com/post/118241527942/the-first-recorded-use-of-the-gender-inclusive

[7]https://www.health.harvard.edu/blog/gender-fluidity-what-it-means-and-why-support-matters-2020120321544

[8]https://en.wikipedia.org/wiki/Latinx

[9]https://www.freep.com/story/opinion/contributors/2018/05/31/non-binary-gender-meaning/579154002/

[10]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words-at-play/word-history-latinx

[11]https://trends.google.com/trends/explore?q=%2Fm%2F0yp0yct&date=all

[12]Merriam-Webster. (n.d.). MX. In Merriam-Webster.com dictionary. Retrieved June 29, 2022, from 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MX

[13]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words-at-play/mx-gender-neutral-title

[14]https://www.oxfordlearnersdictionaries.com/definition/english/mx?q=Mx.

[15]https://www.bbc.com/news/business-39444432

[16]https://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4366288/HSBC-launches-10-gender-neutral-titles-trans-customers.html#comments

[17]http://fjnews.fjsen.com/2021-06/24/content_30766429.htm

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作者：拓拓

排版：琳溪

封面：《有性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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